第5章 東方女皇
對於帕爾米拉國王奧登納圖斯和王后芝諾比亞來說,頭等要務是軍事改革和整頓軍備。事實上這一工作從奧登納圖斯稱王之後就開始了,其目的是把帕爾米拉這個商業城市變成軍事重鎮,實施發展路線的轉型,這一工作在新任王后芝諾比亞的幫助下,在公元250年代末臻於完成。
根據王國的軍事制度,所有的男性市民都必須當兵,軍隊的裝備和組織更接近安息、薩珊或亞美尼亞,而不是羅馬。由於帕爾米拉的人力資源有限,卻又很富裕,所以走的是精兵路線,全軍大約有1萬人,其中有1000人為中堅,是安息-薩珊風格的重騎兵,另外的9千人為輕裝弓騎。前者用於衝擊敵人陣型,後者用於削弱、動搖敵軍,為重騎兵的衝鋒創造條件。國王和王后另有一支最精銳的禁衛軍,其成員由忠心而剽悍的市民和建城早期就定居於此的阿拉伯部落民組成,人、馬都穿著重甲。阿拉伯人以善於養馬著稱,所以帕爾米拉騎兵的馬匹,大概是當時世界上最好的。
帕爾米拉最有特色的部隊,莫過於由阿拉伯人組成的駱駝騎兵。相比於馬匹,駱駝看起來更加高大威猛,可駱駝的速度遠不如馬快,所以衝擊力遠不如馬,駱駝的優點在於耐力好,適合在沙漠中長時間騎乘。帕爾米拉的駱駝部隊主要用於在沙漠中、商道上巡邏和作為後勤部隊運送給養。
與薩珊帝國一樣,帕爾米拉的步兵一貫很差,城中的精壯充當騎兵,老弱才當步兵,他們的任務僅限於守城、守要塞。為了彌補步兵的不足,國王和王后花錢雇傭羅馬的潰兵、逃兵、退役軍人來充當步兵,大致形成了薩珊式騎兵、羅馬式步兵共存的樣式,儘管如此,帕爾米拉的步兵短板一直很明顯。
除了本土部隊和羅馬雇傭兵,國王和王后利用地緣優勢和百年來國庫積攢的巨額財富,廣招安息、亞美尼亞、阿拉伯武士當兵,希臘、羅馬、薩珊失意文人做文官幕僚,短時間內就把帕爾米拉建設成擁有一支精銳而人數不少的軍隊、人文薈萃又英才雲集的全能性國家。
雄心勃勃的羅馬瓦勒良皇帝,率領7萬大軍救援被薩珊皇帝沙普爾圍困的埃德薩和卡萊,結果在埃德薩附近全軍覆沒。薩珊大軍隨後分兵數路再次橫掃羅馬東方各省,安條克、凱撒利亞、伊康、阿達納等名城大邑紛紛陷落,佔領區內所有能帶走的人口和財物全部被帶走,帶不走的一律屠殺和焚毀。沙普爾的做法與行軍路線與256年的遠征,幾乎沒有區別。對於薩珊行軍路線側翼的帕爾米拉,仍然是不理不睬,可薩珊皇帝沙普爾忘了,這時的帕爾米拉和4年前已經不可同日而語,當年的帕爾米拉人畏懼薩珊的兵鋒,深溝高壘閉門不出當縮頭烏龜,這一次帕爾米拉人已經絕非當年的吳下阿蒙,儼然成了一條饑餓的鱷魚,隨時準備咬薩珊人一口。
260年夏季,一支護送著王中王的嬌妃美妾和御用珍玩的薩珊軍隊,在撤回泰西封的路上,準備渡過幼發拉底河,正當軍官和士兵們忙於尋找船隻、架設浮橋時,由奧登納圖斯親自帶隊的帕爾米拉騎兵突然出現在沙塵之中,饒是這支薩珊部隊是最精銳的禁衛軍,在毫無防範下也抵擋不住這雷霆一擊。忠勇的薩珊禁衛軍要麼血染黃沙,要麼蹈水而死,全軍覆沒,王中王的美人寶貨盡為奧登納圖斯所有。
這場戰鬥的規模不大,襲擊的也是凱旋途中毫無防範的薩珊驕兵,軍事價值十分有限。但政治價值無法估量,此前的數年,薩珊大軍所向無敵,攻無不克戰無不勝,早已形成了薩珊軍隊不可戰勝的神話,奧登納圖斯的小勝,無疑打破了這一神話。雖然奧登納圖斯的勝利為他自己和帕爾米拉王國贏得了巨大聲望,但相比於羅馬帝國的整體亂像,還是顯得過於渺小。
這裏需要補敘一下埃德薩戰役前的羅馬危局。瓦勒良是在253年即位的,隨後他按照帝國傳統,冊立兒子伽利埃努斯(Gallienus)為帝。爺倆分別坐鎮帝國東西方,東部由父親瓦勒良治理,主要敵人是薩珊帝國;西部由兒子伽利埃努斯坐鎮,主要敵人是形形色色的日耳曼人。
如果說瓦勒良的東方戰線,其敵人就是薩珊帝國而脈絡清晰的話,帝國西部就是一攤亂麻。從254年到259年,伽利埃努斯與日耳曼人的戰事就沒消停過。不僅如此伽利埃努斯手下的將領們也心懷異志,259年,伽利埃努斯手下大將坡斯圖穆斯起兵叛亂,攻殺坐鎮萊茵河前線的伽利埃努斯之子薩洛尼烏斯,隨後稱帝並割據今天的法國、英格蘭、西班牙、德國西部,以科隆為首都,在羅馬帝國西北部建立高盧帝國。就這樣,伽利埃努斯不僅要面對日耳曼人的入侵,還要忙於對付坡斯圖穆斯,簡直是焦頭爛額,忙的如熱鍋上的螞蟻。
瓦勒良兵敗被俘後,東方亂成一鍋粥,在西部奔忙的伽利埃努斯依然無暇東顧,對被俘還據說當了沙普爾上馬石的老父皇瓦勒良不聞不問。這樣在羅馬的東方各省,就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權力真空。顯然這種狀況是註定不能長久的,就在260年埃德薩戰役之後不久,兩位野心家就粉墨登場了。
這倆人,一位是瓦勒良的後勤財務官老馬克林,他留在後方沒參加埃德薩戰役,戰後皇帝和大軍被俘,皇帝和顯貴們的金銀寶貨、大軍的軍餉物資都成了老馬克林的私產;另一位是瓦勒良的禁衛軍長官巴力斯塔,他沒有參與埃德薩戰役或者僥倖逃離戰場,隨著眾多資深將領在埃德薩被俘,他在戰後成了東方最重要的武將。這倆人有一個有錢一個能打,確實是個能幹一番大事業的強強組合。老馬克林是個瘸子,身體殘疾、沒有人君之象,自然無法君臨天下,於是在他的金錢誘惑下,羅馬東方的軍民,選舉了老馬克林的兩個兒子—小馬克林、奎圖斯為皇帝。毫無疑問,這個政權的實權,操控在老馬克林與巴力斯塔手中,其都城不在已經殘破不堪的亞洲之都安條克,而是未被薩珊軍隊蹂躪的敘利亞南部城市、太陽神埃拉伽巴爾的老巢—埃美薩(Emesa,敘利亞的霍姆斯Homs)。
老馬克林和巴力斯塔野心很大,不滿足於在東方作土皇帝,而是要上洛問鼎。261年,老馬克林和兒子小馬克林率兵西進,企圖佔領羅馬做整個帝國的合法皇帝;巴力斯塔和奎圖斯留守老窩埃美薩做後援。馬克林父子的大軍順利度過博斯普魯斯海峽,在色雷斯(Thrace,土耳其的歐洲部分)被伽利埃努斯的大將奧利奧盧斯(Aureolus)擊潰,馬克林父子雙雙戰死。
消息傳到亞洲,一直在伽利埃努斯與馬克林父子之間觀望的奧登納圖斯,認定老馬家敗局已定,現在是向朝廷表現忠心的最好機會,於是他宣佈埃美薩的奎圖斯政權是偽政權,並出兵埃美薩討偽皇帝奎圖斯。眼見帕爾米拉兵臨城下,巴力斯塔急忙殺死奎圖斯,將其屍體扔出城牆請降。就這樣,奧登納圖斯兵不血刃的剿滅馬克林的偽政權,維護了帝國的統一。當然了,馬克林父子留在埃美薩城內的金銀財寶,通通成了奧登納圖斯的私產,馬克林的地盤、羅馬帝國的東方駐軍也暫時由奧登納圖斯託管。
如果說奧登納圖斯在幼發拉底河畔擊潰一支薩珊軍隊,只是象徵性的挽回羅馬帝國的一點顏面的話,剿滅馬克林父子的偽政權,使他獲得羅馬帝國全國性的崇高聲望。收容或接收了包括第三帕提亞軍團在內的馬克林的潰軍、羅馬東方駐軍,接管了馬克林留下的大筆輜重和財寶後,奧登納圖斯的兵力、財力暴漲。於是他與王后芝諾比亞趁熱打鐵,調頭向東越過幼發拉底河,半勸說半強制的接管了帝國東部兩大要塞埃德薩、卡萊,接著繼續東進攻攻佔了薩珊手中的著名要塞尼西比斯(Nisibis),據說還率軍深入兩河流域,兵鋒直逼泰西封,聲言要解救戰俘皇帝瓦勒良。一時間帕爾米拉的聲威大震,令薩珊、羅馬雙方側目。
264年,為了取悅皇帝,奧登納圖斯把手中的部分財寶和戰俘送到羅馬,伽利埃努斯則毫無愧色的用這些財物和戰俘,在羅馬為自己舉行了凱旋式。既然奧登納圖斯如此忠心耿耿、文武雙全,還這麼會來事,懂得尊重、孝敬領導,伽利埃努斯當然不能虧待下屬,他也很慷慨授予奧登納圖斯東道大行台尚書令、皇帝等頭銜,對他的長子希律,也冊封為太尉,這詞不是羅馬皇帝的正式名稱,是個職務,相當於兵馬大元帥。至此,羅馬帝國恢復了二帝東西共治的局面,奧登納圖斯在東方的統治,得到了帝國官方的認可,他的帕爾米拉王國,從此應該改稱帕爾米拉帝國了,鑒於沙漠中的帕爾米拉距離沿海的經濟發達地區太遠,奧登納圖斯將首都遷到了埃美薩。頗有些得意忘形的奧登納圖斯,仿效羅馬帝國父子雙帝制度,給長子希律(Herod)加上了波斯君主專用的王中王頭銜,算是一種東西方制度和文化的結合。
對於奧登納圖斯與芝諾比亞,羅馬史家一貫不吝惜讚譽之詞,《奧古斯塔史》對他們有如下描寫:
毫無疑問,他與他的妻子芝諾比亞,不僅將帝國的東方恢復到了往昔狀態,還征服了世界的每個角落。
正如絕大多數作家指出的那樣,除卻在戰爭中卓越表現,他在狩獵中表現出的英勇與冷酷更加令人印象深刻。從早年開始,他就在狩獵中承擔了一個男人的責任,深入森林和山巒之中,忍受著酷熱、豪雨和各種艱辛。他揮汗如雨,英勇獵殺森林中的獅子、花豹與巨熊,正是這些艱辛與困難讓狩獵的成功更加令人陶醉。
經過狩獵磨礪的他,能忍受烈日和沙塵的煎熬,與波斯人激烈鏖戰;雖然有些難以令人接受,仍有許多人認為,他的妻子芝諾比亞比他的丈夫更加勇敢無畏,是東方最高貴的女性。有人甚至認為,芝諾比亞是世上最美麗的女人。
267年,事業如日中天的奧登納圖斯,接到了哥特人、斯基泰人(南俄草原上的遊牧民的統稱)從海路入侵卡帕多西亞的消息。對於這位東方皇帝來說,這既是向羅馬朝廷表現忠心和能力的舞台,更是趁機吞併安納托利亞的天賜良機。就在奧登納圖斯整裝出發前,一位貴族的生日宴會上,他與長子希律,被他的堂弟麥尼奧( Maeonius)刺殺,而刺客麥尼奧則迅速被衛兵們殺死。
對於麥尼奧刺殺堂兄的動機,《奧古斯塔史》記載道,麥尼奧曾經期待自己能繼承帕爾米拉的王位,希律的誕生和茁壯成長,讓他失去了即位的可能,所以他對奧登納圖斯和希律充滿了怨恨。另一方面,皇后芝諾比亞剛剛在1年前生下了自己的兒子巴巴拉圖斯,這樣非其親生的皇長子希律就成了她的眼中釘肉中刺,於是芝諾比亞慫恿麥尼奧刺殺了奧登納圖斯和希律。
《羅馬帝國衰亡史》對此則是另一番記載:麥尼奧是奧登納圖斯的侄子而不是堂弟。奧登納圖斯最喜愛的娛樂是狩獵,而狩獵活動恰好是他的死因,或是他致死的條件。他的侄子麥尼奧公然在他之前投擲標槍;而儘管對他這種錯誤行為提出指責,麥尼奧卻再次堅持不改。作為一國君主,也作為一項運動的參加者,奧登納圖斯被激怒了,他派人牽走了麥尼奧的馬匹(這在帕爾米拉人中被視為一種侮辱),並將這個冒失的青年關了一段時間禁閉。這一冒犯行為很快便被奧登納圖斯遺忘,但那次懲罰卻結下了冤仇;麥尼奧邀了幾個大膽的同夥,在一次盛大的宴會上把奧登納圖斯和希律殺害了。
無論哪一種說法是真相,其結果是確信無疑的,年方一歲的皇次子巴巴拉圖斯即位為帕爾米拉皇帝,他的27歲母親芝諾比亞臨朝稱制,代行兒子的皇權,成了事實上的東方女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