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大使岡薩勒斯遲到了,遲到了200年,他既沒有看到阿弗拉西阿布(公無前6—13世紀撒馬爾罕的遺址——譯者注)的圍牆、清真寺,也沒有看到它的陵墓、宮殿。但是,在酷暑難熬、塵土蔽日的城市裏尋找了一天之後,傍晚時分,他終於在帖木兒陵墓附近看到了撒馬爾罕。西班牙大使震驚了。他寫道:“這裏有那麼多的果園,葡萄園,當你走近它,你好像置身於森林之中,四周都是高大的樹木,而撒馬爾罕就在綠蔭深處”。
大使來到了一座奇妙的城市,它非常獨特,任何一座中世紀的城市都無法與之相比。這是西元1404年,跛子鐵人帖木兒佔領了半個世界。他把俘虜來的奴隸趕到了新的首都:其中有畫家、建築師、泥瓦匠、木雕藝術家、首飾匠……帖木兒權傾當代,威力至高無上。他驕橫不可一世,把撒馬爾罕四周的鄉村全都改了名字。它們現在的名稱是:巴格達,開羅,大馬士革……。當時,撒馬爾罕是帖木兒的新首都,它四周的城市(現在都成了世界大城市——譯者注)規模再大,與撒馬爾罕相比只能算是鄉村。
撒馬爾罕的上空塵土飛揚,沙赫.辛德陵園工地上已經搭好了腳手架,奴隸們把一塊塊磚瓦傳遞上比比漢大清真寺的牆頭,許多希瓦汗國的能工巧匠在雷吉斯坦廣場上用泥灰漿砌方坯磚。整座城市是赭石色的,大清真寺頂部天藍色和深藍色的磁磚以及正方形的哈烏茲池塘就像是被扔在黃色土地上的一塊天空。它的四周圍有13個花園—形成一道寬寬的綠色環帶,其中最大的是巴吉.傑汗花園。這個花園非常大,史書曾有記載:有一天一位建築師的馬匹在花園中迷了路,過了一個月以後才把它找回來。
帖木兒去世了,數百年後,他的子孫們將國家的首都搬遷到布哈拉。撒馬爾罕的樓房,高矗的寺廟已經不再有人知道它們的名稱,但它們堅守著自己的陣地,難怪當地一位歷史學家在談到帖木兒大清真寺時曾經說過:“確實是業績使我們名揚天下”。這句話很公正。撒馬爾罕經歷了帝國的興衰,它的創建者也已逝去,對往日輝煌戰果的記憶已經淡薄,但業績卻千古留存。
……如果有機會乘飛機或大巴土來到撒馬爾罕,一下飛機(車)你一定會回憶起西班牙大使岡薩勒斯的話:“那裏有那麼多的果園、葡萄園……”
撒馬爾罕是一座相當大的現代化城市。市內有一所大學,好幾所中小學,劇院。瀝青馬路兩旁綠樹成蔭。人們還時時可感帖木兒的撒馬爾罕的存在。大清真寺神奇的輪廓與現代化城市的形象自然和諧地交融在一起。
花園還像五百年前一樣,如同一條綠色的腰帶環繞著撒馬爾罕。可現今的這些樹已不是當年西班牙大使見到的那些樹了。城市經歷了幾千年的變遷:幾度滿目蒼翠,綠樹環城,幾度林帶被毀,城市成為荒漠。
撒馬爾罕市北面有一處巨大的、光禿禿的山岩,這就是該市的遺址—阿弗拉西阿布。它與古羅馬是同時代的。15米厚的文化層,人類的頭顱骨,磚瓦碎片—這簡直是考古學家的天堂。它又像是一則則故事,娓娓動聽地敘述著阿弗拉西阿布的歲月滄桑。亞曆山大馬其頓王的大軍曾兵臨城下,貴霜公國的國王和哈利發的軍隊也曾到過此地。早在古時候,阿弗拉西阿布就用鉛做成水管,城堡用水一直靠鉛管輸送。考古發掘還發現了豪華的宮殿和陵墓的遺址…..
1220年撒馬爾罕遭受了一次可怕的災難——蒙古人的襲擊。阿弗拉西阿布居民奮力反擊,最終不敵,城市被夷為平地。堡壘的圍牆被鏟平,水管被破壞,房屋、宮殿被焚。一百五十年來阿弗拉西阿布只能苟延殘喘。昔日綠葉隨風婆娑起舞,而今只見沙石乘風席捲而來。
直到14世紀末一切都發生了變化。帖木兒決定建都撒馬爾罕,於是這座城市得到了第二次生命。只不過二十至三十年的時間撒馬爾罕真的成為亞洲的大都市,商業、手工業中心,成為操縱遠近好幾個部落命運的領頭城市。園林又變得鬱鬱蔥蔥。
帖木兒的逝世並不意味著撒馬爾罕的消亡,在帖木兒的孫子烏魯伯格的時代,撒馬爾罕新建的專案並不少於帖木兒時代。烏魯伯格是一位很獨特的君王。他是一位學者,天文學家,又是一位人道主義者,他新建了許多伊斯蘭教中學——使撒馬爾罕發展成為亞洲的文化中心。
直到不久前考古學家又發現了烏魯伯格一項最偉大的建樹:他的天文臺。已經證實:在天文臺工作的都是那個時代傑出的科學家。儘管當時還沒有望遠鏡,但在烏魯伯格的親自領導下,編著出《新天文表》。(該書論述了天文原理,精確測定出1018顆恒星的位置—譯者注)這本著作至今仍末失去它的價值。有關天文臺,我們還將專辟一章來敘述……
以後首都雖然遷往布哈拉,但撒馬爾罕的建設並沒有停止,只是規模要小得多。那裏有16-17世紀的清真寺、陵墓。撒馬爾罕建築學上的傑作當然還是出在帖木兒及帖木兒王朝時代。
每個到過撒馬爾罕的人都有自己情有獨鐘的地方。有的人夢想見到比比漢大清真寺的廢墟,另一些人則欣賞雷吉斯坦廣場及它四周的三所伊斯蘭教中學,也有人對埃米爾.布隆杜克陵墓那種孤傲不能忘懷。很難說得清,究竟哪一處遺跡更美。這是無法爭論的事。
我本人願意承認我的仰慕之情,我願意一次又一次來到撒馬爾罕,為的是一次又一次回到沙赫.辛德陵園大街上那種神奇的寂靜之中去。沙赫.辛德陵園規模並不大,也不能說當初就有什麼宏偉的構想。這條街上的陵墓群是自然形成的,幾百年下來,陵墓一個挨著一個形成了今天的陵園。
陵園中的祭祀儀式由來已久,在伊斯蘭教傳入這座城市之初就已開始了,那還是阿弗拉西阿布昌盛時期。這種祭祀活動很普遍。伊斯蘭傳教士認為沒有必要去阻止它,而是應該利用它為新的宗教服務。關於先知堂兄穆罕默德.庫薩姆.伊本.阿巴斯的神話故事就是這樣產生的。
神話故事是這樣敘述的:穆罕默德.庫薩姆的軍隊正跪在那裏做祈禱,這時異教徒來襲擊。異教徒利用他們正在進行宗教活動,無法還手的時機,把所有的穆斯林全都砍了。庫薩姆也被吹了頭,但失去頭顱的庫薩姆沒有驚慌,他用雙手捧起自己的頭顱向深井中遁去,從井裏升上了天堂,並且一直待在那裏。後來,有許多好漢都想下到井裏去探尋無頭帝王的秘密。
伊斯蘭教聖徒庫薩姆的陵墓,確切說是座假墳(庫薩姆本人從未到過撒馬爾罕)是沙赫.辛德陵園墓群中的第一座墳。大家都認為葬在聖人墓旁邊能沾點光,死後進入另一個世界也能享福,所以許多達官貴人、教士都爭先恐後地想方設法要在死後埋在沙赫.辛德陵園裏。自然只有少數人能達到目的,這少數人,當然是既有錢,又有勢,他們的陵墓是中亞最好的。
沙赫.辛德陵園修建了兩次,一次在蒙古人佔領之前。陵園路從庫薩姆的墓陡直向下。《史書》的作者詳細描述了當你穿行於陵墓之間需要念的禱文及宗教禮教。考古學家只找到了沙赫.辛德陵園墓群的一些遺跡,因為沒有一座陵墓能完好地保存下來。
蒙古人攻佔撒馬爾罕後沒有敢動活著皇帝陵墓上的建築物,但他們卻把其他的陵墓全部搗毀了。第二次沙赫.辛德陵園的再建是在帖木兒王朝時代。
這裏埋葬著帖木兒的父親以及有聲望的神職人員。每一座陵墓都是伊斯蘭藝術的傑作。新建的墓不能超過庫薩姆的墓,墓地上墓誌銘碑的尺寸是嚴格控制的。於是墓主就只能從陵墓的形式、裝飾上去翻花樣。沙赫.辛德陵園的墓群似乎是按一個統一的構思建造的。
沙赫.辛德陵園中的墳墓基本上都是方形的建築物,上面是各式各樣的圓頂。墓的圓頂,陵墓的正門入口、石柱,甚至墓室的牆都用藍色或其他顏色的釉面磚貼面。
陵園中共有25座墓。最高的是庫薩姆墓。14世紀著名的阿拉伯地理學家,旅遊家伊本.白圖泰(他被譽為阿拉伯世界的希羅多得)對這座陵墓有過精闢的描述:這座陵墓造型非常美。墓地上矗立著一座四方形樓房式的建築物,圓頂,每個棱角處都有兩根分別為綠色、黑色、白色、紅色的大理石柱。建築物的牆也是用彩色大理石鑲面並繪有金色的花紋裝飾,圓形屋是用鉛做成的。
這座陵墓還不止一次重新修建,用天藍色、彩色的磁磚、馬寨克貼面。
庫薩姆墓地四周擠滿了其他一些墓葬。每個墓主都希望自己的墓地能離聖人庫薩姆墓近些。其中有三處墓葬獲此殊榮:它們是帖木兒妻子圖曼.阿克的陵墓;宗教界的活動家哈賈.阿赫瑪達的陵墓;最後就是1360年去世的“貞潔姑娘”的陵墓,關於這位姑娘的傳說我們知之甚少。
圖曼.阿克的陵墓也建造得很漂亮。陵墓上所用的磁磚、馬賽克都是帖木兒時代裝璜藝術之最。陵墓的正門富麗堂皇,色彩純正,鋪著織出各種色彩鮮豔的花朵、樹木及題詞的地毯。正門不是天藍色的,而是以紫色為基調。這樣,在蔚藍色的天空和赭黃色的沙士之間它就顯得很突出。
埃米爾.布隆杜克的陵墓比較樸實無華,他生前是帖木兒的軍事將領。在多次征戰中發了財,可能他的兒孫們不敢超越皇室,也有可能,僅僅是為了省下錢留給活著的人用。
我們沿著呈斜坡狀的梯形街往下走,越往下走,陵墓就越講究,磁磚圖案的花紋也更精巧。當然,這樣會失去乾淨俐落、簡練優雅的線條美。不過,時代變了,人們的審美觀也會改變。在下一層街上的大部分陵墓建造於下一個世紀,是帖木兒去世以後建造的。
建築學家及建築史學可以鑒別出這些陵墓是屬於哪一個藝術流派的作品,他們能詳盡地描述那些精緻的拱門、盾狀的三角穹窿。可是,當我身曆其境見到這座陵墓時,我想的是:是命運的捉弄,使這些截然不同人的陵墓聚到了一起,這裏有高貴的皇后,普通的士兵,有貞潔的姑娘,也有傳教士。在這座陵園裏最高的一座陵墓是建在下層道路盡頭的魯米墓。
魯米是一位天文學家。他是烏魯伯格的好朋友、戰友、他一生清廉,既沒有土地,也沒有高貴的出身。但他是當時最偉大的數學家和天文學家。烏魯伯格將魯米的墓地選在皇族及國王陵墓的近旁,並比別的墓略高出一點。
最好的陵墓屬於科學家,屬於勞動者。對陵墓及大清真寺的設計者來說,魯米比那些躺在另一些陵墓中的皇親國戚或神職人員更使他們感到親切。
沙赫.辛德陵園無論從哪一個角度去看都是很美的。從山岡上往下看:你可以看到兩排蔚藍色的圓頂:從下往上看:拱門外一條窄窄的彩色的街,陵墓的正面都對著街;從遠處,從城裏往郊區看:它像神話故事中的夢幻之頁;從近處看:豐富的想像,豐富的色彩使人震撼。沙赫.辛德陵園並不大,但它比另一些東方國家中那些富麗堂皇的清真寺、氣勢恢宏的清真寺高塔更使人感到印象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