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貝希斯通碑刻是稱頌阿契美尼德王朝強盛的豐碑的話,那麼,波斯波利斯百柱大殿的悲劇性遭遇,就是該王朝以及尼羅河與幼發拉底河兩岸邊的整個古代文明世界末日來臨的標誌。那些地區的人民曾經有過輝煌的過去:建造起金字塔、卡爾納克神廟、尼尼微(亞述古城)、巴比倫等一批宏偉的建築物和城邦。可惜的是,所有的這一切都在亞歷山大馬其頓王的一支小小軍隊的瘋狂進攻之下全部毀於一旦。雖然巴比倫還想繼續苟延殘喘,引來了埃及的王公們一片恥笑聲。但正如英國一位名叫莫蒂默.威勒的考古學家所寫的那樣:“吞噬掉波斯波利斯宮殿的那把大火,燒毀的不僅僅是建築學歷史上的一座精美的紀念碑,它還毀掉了經歷過創作激情時期的整個中東的文明……”
波斯波利斯宮和貝希斯通是同時代的作品。當大流士一世粉碎了自己的競爭對手,在阿契美尼德王國擁有了至高無上的權力時,他清楚地看到,自己的王國是如此的巨大,從高加索山脈一直延續到埃及,僅僅依靠軍事的手段來維護它的統一是遠遠不夠的,還必須注重國家的形式。於是他想到了建立一個王國的中心問題。
王國原來的都城蘇薩雖然也是個很大很富庶的城市,但是比起巴比倫和底比斯萊則要遜色得多,與希臘的另一些城市,如以弗所或者米萊圖斯等也無法相提並論。當然,大流士一世並不是一味追求城市的面積大小,他主要考慮的是,新的京都要符合成為他無限權力的王國中心的條件。所以他並沒有從原來的城市中去尋找末來京都的模式,而是繼承了他的先輩居魯士二世的做法。這位君王為了紀念取得近東地區主宰地位那決定性的一仗,在帕薩爾加德一他打敗米底人的地方建造了一座紀念碑。居魯士於公元前530年去世之後也被埋葬在那裏。
顯然,帕薩爾加德既不是作為君王長期居住,也不是王宮的所在地而建造的。考古發掘在這座山岡上發現了巨大的石砌平台,平台的南邊有兩條寬闊的樓梯向山谷。在山腳下找到了一處小小的宮殿及塔樓的遺址,在當地,這種建築物被稱作為“所羅門的監獄”。在帕薩爾加德南面荒漠的平原上,有一座底座呈價梯形的石頭建築物,那就是居魯士二世的陵墓。
被發掘出來的帕薩爾加德宮殿遺址證明,那兒只是一處臨時性的住所。確切地說,居魯士二世原本打算在那裏建造一座真正的宮殿,可是由於征戰繁忙,根本就無暇顧及此事。後來他的兒子岡比西斯征服了埃及,他竭力維護他父親的王朝,但是他也沒有時間來完成帕薩爾加德的建設。大流士一世取得政權後又關注起帕薩爾加德的建設,但是在用毛坯磚塊建造了一處臨時的宮殿之後,他又放手了。
又過了好幾年,大流士一世找到了一個比帕薩爾加德更適合於建都的地方,那是一片從拉赫梅山脈一直延綿到普里瓦爾江邊的巨大台地,距離現今的設拉子城50公里遠。那裏曾經有過一座神廟,也可能是一座由居魯士建造起來的不大的城市。新的京都是叫做波斯波利斯,波斯人的城市的意思,是希臘人取的名字。關於這座城市的記載我們可以從亞歷山大馬其頓王的史學家克利塔赫的記事書中找得到,當時波斯人把波斯波利斯稱作帕爾斯(現在的法爾斯省——譯者注)。
在波斯波利斯也遵循了古波斯在山岡上建造廟宇的習俗,在這塊台地上建造的是活著的上帝—王中王的聖城和宮殿。宮殿用許多巨大的石塊加固,那些大石塊都被削鑿得平平整整,然後一層一層地鋪設,每個地方都用寬闊磨光的大理石階梯連接,階梯的兩旁裝飾著浮雕。浮雕的形態單一,看上去很枯燥,但氣勢卻很恢宏。在這座建築物中,所有的結構都用於服從一個目的—使任何一個看到它的人都會懾服於這個王中王的富庶、威力和治理能力,以及這人王國嚴格的秩序。在這個王國中,一切都服從於惟一的計畫,惟一的意志。
在古波斯阿契美尼德王朝時期有許多從世界各地來的藝術家和能工巧匠。當亞歷山大馬其頓王走近波斯波利斯時,在大路的旁邊看到許多受到傷殘的人,那些都是淪為波斯人俘虜的希臘藝術家、雕塑家和雕刻家。為了防止他們逃跑,竟殘忍地把他們弄成殘廢人:有的被砍掉一部分肢體,有的被削去一塊臉龐,因為這些部分對於他們的工作來說是多餘的。如一些藝術家被截去左肢,另一些被削去腳掌,或者是鼻子、耳朵…..這種被殘酷施刑的希臘能工巧匠和藝術家在當時的波斯波利斯竟有800個之多,這還不是精確的統計數字。在波斯波利斯幹活的除了希臘人以外,還有埃及人、米底人、巴比倫人、猶太人、納巴特人、亞美尼亞人,以及一部分命運被掌握在波斯波利斯統治者手中的部落和民族。但是,在世界上任何一個地方都找不到一處能夠與波斯波利斯相比的宮殿。這個宮殿的建築始終圍繞著一個中心思想—波斯的強大,它的威力無窮。在這座建築物中,所有外國藝術家的思想也完全被用來為這樣的中心思想服務。不難想像,他們除了要忍受身體傷殘的痛苦之外,還必須忍受精神上的折磨。顧主及他們的主子看重的只是他們的手藝,他們的技能,而不是他們的創造性。其結果就是,波斯波利斯的石柱、石墩以及階梯兩旁的浮雕雖然雕刻得非常精美,但都千篇一律地重複著同一個內容——寶座上的王中王和一列列的士兵、進貢者和臣民們。甚至從波斯波利斯遺留下來殘磚碎瓦中也能夠明顯地看出等級制度、嚴密的秩序以及軍事體系所取得的巨大成就。
這種思想在波斯波利斯的主建築中更加明顯地體現出來:如阿帕丹納接見大廳和寶座大殿。
阿帕丹納是一個正方形的大廳,它的規模極大,在舉行晉見儀式的時候能夠容納下一萬人。大廳的屋頂高不可及,有七層樓房高,用72根柱子支撐著。波斯波利斯宮殿的石柱是阿契美尼德建築師的一大發明,無論是在埃及,還是在希臘都很少見到類似的柱子。這是一些筆直巨大的圓形石柱,柱墩砌得很高,沒有棱角,柱冠的上端飾有獅子或公牛形狀的柱頭。獅子和公牛都背地連成一線。石柱的排列不同於通常的建築中所採用的方法,向兩邊散開以開闊視野,而是根據一定的間隔距離佈滿整個大廳,看上去就像是一片靜止不動的樹林,使整個宮殿好像都處在一種靜態之中,時間似乎也在這位世界主宰的腳下停滯住了。
大廳的這種格局使許多考古學家至今為止仍然無法解決一個看上去十分簡單的問題:這位帝王的寶座究竟放在什麼位置?大廳四面都是一樣大小,它本身的佈局就是既沒有起點,也沒有終點,寶座可以安置在任何地方,也可以認為是無處可放。有的考古學家做出了這樣的猜測:波斯波利斯接見大廳是一個藏寶庫,是貯放大流士一世從世界各地掠奪來的財寶的博物館。
大流士一世沒有來得及完成波斯波利斯宮殿的建築,薛西斯和阿爾塔薛西斯把它繼續進行了下去。有關這方面的情況,這兩位帝王在自己的題詞中都有記載,整個過程進行了好幾十年時間。薛西斯和阿爾塔薛西斯對大流士一世所建造的大廳不滿意,他們倆又另起爐灶,但是除了大廳的面積和某些浮雕的圖形以外,其他什麼都沒有改變,主題思想又占了上風。
正當各種不同民族的能工巧匠正在為波斯波利斯宮殿這一片靜止的森林精耕細作著無數根石柱子以及上面的浮雕的時候,波斯帝國的帝王薛西斯正在籌畫著要征服希臘,使其“有幸”成為嚴密的世界秩序中的一員,於是他一把火把雅典燒為灰燼。但希臘是不可征服的,公元前480年,波斯的艦隊在撒拉米斯島附近被希臘的艦隊擊潰,薛西斯被打敗了。然而雅典的被毀對於希臘人來說是沒齒難忘的。因此古代的歷史學家無一例外地認為,波斯波利斯的被焚與雅典的被燒這兩者之間有著密切的因果關係。
古希臘人與波斯阿契美尼德王朝的鬥爭帶有一種根本的對抗性,它不僅表現在雙方的戰爭上,這種戰爭希臘人經歷得太多了,而是兩個世界的殊死拼搏。當亞歷山大馬其頓王東征亞洲海岸,前去追剿已經變得毫無生氣、腐朽不堪的石頭強國阿契美尼德王朝大流士一世這位王中王的後繼者的時候,距離雅典被焚事件已經過去了一個半世紀之久,但是希臘人卻仍然對此耿耿於懷。完全有這種可能,一直流傳至今的對希臘王國和波斯帝國之間衝突的描述,是從希臘的角度來看問題的,是被美化了的。但是,當西西里的古希臘歷史學家狄德羅在記述亞歷山大決定徹底毀滅波斯波利斯時,給人的印象卻是,亞歷山大馬其頓王之所以要燒毀波斯波利斯宮殿並非是要報復雅典的那場大火,而是因為他在路上看到了800名被致殘的藝術家這一幕悲劇之後,從心底裏感覺到,這樣一座傷殘了那麼多藝術家,刻滿了軍營浮雕的宮殿,根本就無權存活在世界上。
我本人也不相信波斯波利斯被毀於大火是偶然的說法,儘管有許多作者可能是出於想要保護一位偉大人物的聲譽的目的,所以在描述阿契美尼德京都末日的那場大火時一再強調它的偶然性。
還有一種傳說,在波斯波利斯的一次盛大的宴會上,亞歷山大馬其頓王的一名愛將托勒密的寵姬雅典美女泰麗妲舉起火炬要求燒掉波斯波利斯為雅典報仇。於是,亞歷山大馬其頓王為了順應眾人的情緒,第一個舉起火炬投向寶座大廳的石柱林。
這一戲劇性的傳說似乎並不可靠,因為亞歷山大是一個非常清醒,考慮問題非常周密的人。正如狄德羅所記述的那樣,在燒毀波斯波利斯的前一天,亞歷山大所做的事情都能夠說明,一切都是早已計畫好的。否則就不能理解,為什麼在火災發生的前幾天他會下令把波斯王國保存在波斯波利斯宮中的所有珍寶都遷往另一個城市蘇薩(波斯的古城—譯者注)去,為什麼在開進波斯波利斯城中時他會縱容自己的士兵進行毀滅性的掠奪。實際上,波斯王朝的軍隊沒有進行任何抵抗就放棄了城市。應該說,當火災發生的時候,波斯波利斯就已經是一座空城,一座死城,一座無人居住的城市了。
但無論如何城市是被焚毀了,大火一直燒到第二天早晨。寶座大廳的屋頂倒塌了,周圍的建築物也都被燒毀,滿目瘡痍中只有死一般沉寂的石柱林還矗立在那裏。
雖然從那一天起一直到現在已經過去了一千多年,只有那威嚴的士兵及其俘虜還無聲無息地行進在殘存的浮雕上,儘管軍隊和宮殿都早已不復存在。古代歷史告訴我們,死於自己的總督之手的大流士一世在臨終前,從圍在他四周的人群中只找到一張同情他的臉,那就是終於追趕上他的亞歷山大馬其頓王的臉。所以,垂死的大流士一世正是向馬其頓提出了請他照顧自己的家眷的懇求。
亞歷山大用自己的披風覆蓋住這位王中王的屍體,下令把他埋葬在已經被燒毀了的波斯波利斯。
當然,也有另外一種說法:亞歷山大來遲了一步,當他追上大流士一世的皇家車隊時,大流士一世已經閉上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