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中春雨綿綿,有時會刮起一陣狂風暴雨,短暫的雨把堡壘厚實的土坯牆洗刷得乾乾淨淨。常聽到有人說,水溝裏有人的頭顱骨。原來,迷信的暴君認為把人砌進牆裏去,牆就更牢固,他就命令將奴隸、戰俘砌進牆裏去…….
這是一個很殘酷的,一個深藏於中亞沙漠地區中部的汗國。似乎時間也無能為力,沒有人能穿越無邊無際的沙漠到達那裏。那裏的水貴如黃金,阿姆河沿著又小又髒的溝渠從幾十公里以外的地方流過來。希瓦汗國的王宮就在城堡中。王宮本身也像這座城堡:牆是沙土黃色,沒有一扇窗,牆垛上的雉堞密密咂咂。那裏的臣民飽受壓迫,鬱鬱寡歡,可汗是他們至高無上的統治者,如若有人敢於表示不滿,那就會被當眾在集市廣場上撕裂割斷喉嚨。犯了過錯的奴隸被釘在城堡的大門上,釘子就釘在他的雙耳上,過路的人都必須向他的臉上吐吐沫。
在18世紀初,彼得大帝聽說了關於深藏於沙漠之中的汗國。當時,彼得大帝正在尋找通向世界的窗口,已在波羅的海上建造起新的首都,俄羅斯的軍隊還在攻找通往黑海的入海口。這時,有一個旅行家向彼得大帝報告說,阿姆河原來注入里海,而現在卻改道流向鹹海。於是彼得大帝決定讓阿姆河恢復原來的河道並打開通向印度、中國的商貿之路。
他派遣別斯科維奇.切爾卡斯基伯爵帶著哥薩克士兵出使希瓦汗國。彼得大帝在命令中是這樣寫的:“出使希瓦汗國,河道原來就有一條,與阿姆河並行(彼得大帝指的是烏茲博伊河谷)……如果有可能,請讓阿姆河重新流入里海,其他河道都封掉。”
切爾卡斯基伯爵帶領一隊人翻山越嶺,一路顛簸來到花拉子模希瓦汗國。可汗熱情、周到地接待了來使。藉口住房不夠,讓伯爵與哥薩克士兵分住兩處。可汗大擺酒席,宴請毫無戒備的伯爵和所有的軍官們。
血腥的屠殺從酒宴正酣的時候開始,倖免於難的只有一個土庫曼族的翻譯。阿姆河照樣暢通無阻地流進鹹海。希瓦王國的可汗雖然承認希瓦是俄羅斯的屬國,但照舊統治著希瓦王國的綠洲地區以及綠洲周圍的沙漠地帶。這種狀況一直持續到1918年,當時起義的希瓦人民宣佈成立了人民共和國。這是一個很奇特的共和國。例如,那裏發行絲綢錢幣,因為那裏的絲綢比紙張便宜,而且多。有一位老人曾經告訴作者,1920年花拉子模共和國的代表到了莫斯科。代表團的成員穿著花色的長袍,腰間掛著大刀。好奇又好客的莫斯科人將代表團的成員團團圍住,整整一個小時也無法“突圍”出來,因為莫斯科人還從來沒有見到過花拉子模希瓦國的人。
……通往希瓦的道路要穿過花拉子模綠洲的棉花地。這已經是五月份,春末夏初的季節,但肆虐的在漠風沙還沒有來得及在作物上灑上塵土。果園裏,田野上的綠色作物仍然鬱鬱蔥蔥。棉花地被低矮的土堤隔成一塊塊方方整整的地塊,像一張張紙牌。這些紙牌似的地塊極為平整,這裏水貴如油,在澆灌時不能流失一點一滴水,應該平均地澆灑在平整的地面上。
春天的綠洲美如畫,似乎專門被梳洗了一番,天空似乎也被洗得特別於淨,特別明亮。拖拉機像一只只甲殼蟲似的緩緩地在灰色公路兩旁的田地裏移動,灌溉渠在行地嘟嘟噥噥,似乎在對桑樹說:“我會讓你們大家喝個飽的。”在桑樹叢中隱隱約約能見到不少房屋,新式的,窗戶又大又寬敞;老式的,像一座座城堡,色彩雖然比較暗,但很涼爽。這些城堡式的住房是很久以前保留下來的,那時農民既從事農業生產,又扛槍當戰士。
希瓦像海市唇樓,隱隱約約顯現在前。開始只能見到火柴盒似的清真寺高塔,再往前田地少了,擁擠一簇的房屋漸漸多了起來。再往前走,林立的樓房從高高的樹冠後面探出頭來,這是已經來到了城裏。城市不大,也不喧鬧,非常現代化,似乎與古代的歷史沒有任何牽連…..
這裏的樹生長得很快,新起的兩層樓已經被擋在樹叢後面,水渠上面水泥制的小橋一直通到花壇邊。
這裏的一切都很平常,給人以深刻的印象。當你走進一幢二層樓的旅館,管理人員就坐在入口處的長凳子上與鄰居閒聊。陰涼昏暗的休息大廳間忽有幾個石油工人或是提著大畫夾子的藝術家走過。忽然一陣風,吹起了屋裏的窗簾,這下就能看清楚,原來旅館的院子直接與城牆連接。有些地方城牆垛口的雉堞已經落下,牆也下陷了。這諸古老的城牆自己一定也能感覺到,它置身於這樣一座現代化城市的中心,實在是有點格格不入。過去,這堵牆曾經是土坯房的擋牆,保護著房屋的主人不受沙漠和好戰的鄰邦的侵犯。今天,在大批新建設的高樓中,這堵牆顯得如此不起眼。但是,這堵牆的存在就能使人們回到過去。兇殘的可汗,泥濘的道路,暗無天日的統治。與世隔絕的國家雖然已經消失多年,但城牆、清真寺高塔、清真寺、伊斯蘭學校、宮殿、宣禮樓——這些可都是幾代花拉子模人民的創造啊!
春天的希瓦看上去滿眼都是鮮花,任何其他一個亞洲城市都無法與它相比。到處都是花壇,在那時相當大的一個公園裏更加是花團簇錦,一直蔓延到大路邊。大多是玫瑰花。一條主要的馬路通向影劇院,劇院對面是一處茶館。它造在一條寬闊水渠的石橋邊上,顯得很美,很有點節日氣氛。
一條新老城區的交界線從在茶館和公園附近和臨近哈烏茲—一個小池塘邊的露天咖啡館旁邊穿過,一邊是新區—外環城區—季雄卡拉,另一邊是舊城區——伊昌卡拉。事實上,新舊希瓦的有些地方是交錯在一起的。從劇院廣場既能看到新的希瓦:現代化的大樓,筆直的大街,最後一位可汗的宮殿,它沒有建設在城堡裏;又能看到古老的希瓦:狹窄的,有坡度的小巷,還有那個小山岡,伊昌卡拉的城牆就是它的最高點。
再過去幾十米,然後沿著牆往前走就是大街,筆直轉彎就到城堡。在這個地方新城區的房屋都沿水邊緣建造。城堡的大門早就沒有了,入口處倒是很寬,也很平坦。城堡的其他部分都保存下來了。
希瓦,確切地說,是它的老城區——伊昌卡拉,整個城市就是一座博物館,很有特色。在其他城市,如撒馬爾罕的清真寺,伊斯蘭教學校等古建築已與新樓房、街道混為一體,只有少數地方比較集中;布哈拉則被現代建築物沖淡了古跡。但在伊昌卡拉就不同了,它可以說是古建築的保護區,四周有圍牆與新城區隔開。
在老城區保存著好幾處宮殿,還有一批伊斯蘭學校、宣禮樓、清真寺、浴室、室內市場、監獄和民宅等建築物。這些建築物並不完全是博物館,例如,民宅中還有人居住。山岡頂上已經通電,接上了自來水管。孩子們每天從山上下來到新城區上學。在這裏你不用閉上眼睛就能想像古代的情景:經過層層重疊的陵墓,經過沒有窗戶的啞牆和綠色的磁磚牆,可汗的騎兵在彎彎曲曲的小巷子裏來回亂竄。苦行僧、要飯的乞丐勿勿地趕往室內市場,用沙巾圍得嚴嚴實實的婦女,纏著頭巾的教士。除了上述這些景觀外,每天早上還能聽到宣禮員刺耳的尖嗓子。
老城的巷子很窄,俄國沙皇贈送給希瓦國可汗的馬車一直放在皇宮裏。這裏沒有一條街能容得下它。你走在伊昌卡拉街上隨時能感到希瓦新城區與保護區之間的明顯差別。新城區是一片勃勃生機,叢叢綠樹,房屋都隱藏在綠蔭之中;而老城區裏花草樹木僅僅點綴著庭院;新城區扇扇窗戶都向著大街,老城區裏城堡牆面上沒有一扇窗,只有雕刻著花紋的門稍稍給單調的赭石色帶來一點生意。一邊是五彩繽紛,另一邊只有兩種顏色——土黃色和天藍色。但不管新老城區是如何地不協調,整座城市卻是多姿多彩非常漂亮,就像希瓦的磁磚,初看,都是一模一樣的,但實際上,沒有一塊是相同的。
……晚霞給城牆鍍上了一層金色,大街沉浸在紫色的掩映中,遠處,從公園裏傳來樂隊咚咚的鼓聲。城堡一片寂靜,街上擁擠的房屋似乎又回到了過去。
舍爾迦委漢的伊斯蘭學校正對著城中深色的拱頂。可汗從霍拉桑(帕堤亞王國的首都——譯者注)凱旋歸來,帶回來許多戰利品,許多奴隸,有五千多人。他讓奴隸建築學校。為了向真主表示他的善良,可汗想作好事。他答應奴隸們,建成學校後就給他們自由。奴隸們完成了可汗的命令,提前建成了學校。可汗卻又捨不得放走這五千多奴隸。他挖空心思給他們找活幹。他吹毛求疵地挑毛病。每塊磚,每塊磁磚他都能挑出毛病。奴隸們的忍耐到了極限,有一天可汗來到學校,又想給奴隸們找活幹,奴隸們撲上去把他撕爛了。
這座學校應該是世界上最大的清真寺高塔。希瓦國可汗竭力想建設世界之最,但可汗死了。他的繼承者認為錢應該花在別的用途上。這樣,在城裏就留下了一座奇怪的建築物,它雖然沒有完成,但它的規模、它的構思卻令人震驚。
在希瓦古城區伊昌卡拉,最漂亮的建築物就是昆格勒王朝的陵墓。它的園頂酷似真的蒼穹,白雲的倒影在園頂的兩邊浮動著,就像是在真的天空中。古姆別茲.帕赫拉凡.穆汗默德帝王是一位非常有趣的人。他的為人與他的那些殘酷的繼承人完全不同。他生活在六百年前,他沒有戰功,卻是一位卓越的文學家和優秀的運動員。他是一名拳擊手,可與職業拳擊手媲美,作為一名優秀的拳擊手,在花拉子模幾乎無人可與他匹敵。他還出國去印度進行比賽,作為一位卓越的詩人,他給人們留下了波斯文的詩集。他寫道:三萬座高加索的山脈徒勞地,用九重天蒼穹的心血去塗抹;十年地獄煎熬受苦要比,與無知之人作瞬間交談輕鬆得多!
這位既是詩人,又是拳擊家的帝王還喜歡製作皮袍。在他的城堡裏設有熟制毛皮的作坊。他曾經留下遺囑將他埋葬於斯。多年以後,這裏聳立起一座陵墓。在它的邊上有一座小一些的墓,像一個帳篷。希瓦城地下水位高,自古以來不是在地下,而是在地面上造墓穴。
巨大的室內市場有園頂,有深龕 ,既寬敞,又陰涼,至今還有許多商店開在裏面。這種室內市場在老城區有兩處。生意人所納之稅全被用來購買聖賢書以充實可汗的圖書室。
城裏的伊斯蘭學校很富有。可汗毫不吝嗇為真主作貢獻。例如,阿拉一庫裏一漢伊斯蘭學校擁有9000公頃可灌溉地,這在沙漠地帶可是一宗了不起的財富。
遊覽城市還包括一條狹窄的走廊,兩邊的牆呈拱形,在頭頂上方合攏。這種走廊用作兩座宮殿之間的通道。市場對面那條通道也值得一看。
這是一座堡中之堡,當你身後雕刻著花紋的大門一關上,你就置身於黑暗之中。打開另一扇門,立即就豁然開朗,雖然邊是個內院,而且四周有牆。這裏的空氣似乎也與別處的不同,涼爽、清新。
整個院子都鋪著石板,只有種了樹的地方沒有鋪。四周是用古老的、雕花的廊柱支撐的長廊。宮殿裏的一些房屋,如庫房、後宮、金鑾殿、可汗的臥室等都面對著這長廊,到處都是天藍色的磁磚壁畫。它的藍色特別美,甚至布哈拉和撒馬爾罕的陶器也無法與之相提並論。有一位史籍作者曾驚歎道:“這裏的壁畫色彩是象徵春天色彩的典範。”
國樣的院子在宮殿裏不止一個。走過幾條昏暗的走廊及廳堂,就來到另一個有一座清真寺的院子。這個院子的中間還有一處圓形的高地,像人的額頭一樣。這裏是從土庫曼、卡拉卡爾帕克等附屬國的國君來頂禮膜拜希瓦可汗時支帳篷的地方:他們不喜歡房間。這種圓形的高地在主院和後宮的院子裏都有。據說,後宮的一座帳篷裏住著一位遊牧民族的姑娘,她是希瓦可汗的妻子。
今天,過去的宮殿已經成為歷史博物館。博物館裏的展品很有趣,也很有教育意義。例如,一邊放著劊子手的武器,另一邊放著的卻是精緻的花瓶、細頸的盛水罐以及繡花的長袍。
有一個在廳的桌子旁邊坐著一位頭上戴著繡花小圓帽的老人。他正在一張紙上作畫。這是花拉子模優秀的雕刻工匠。塔什干建造歌劇院時,能工巧匠從各州彙集到首都來裝飾歌劇院的休息大廳。其中有一個廳就是以希瓦雕刻來裝飾的,使古老的手工藝又獲得了新生。老人們在藝術學校傳授在甘奇水泥(甘奇水泥是中亞一種膠結材料的名稱。甘奇水泥可用來抹灰、雕刻和澆鑄裝飾性塑件——譯者注)上進行雕刻的藝術。有時你到商店會感到非常不協調。一邊陳列的是現代化的產品——吸塵器,而旁邊就是用甘奇水泥雕刻裝飾的水罐子,它的形狀幾千年來一代代傳了下來,從來沒有改變過。
當太陽隱藏到城牆後面的時候,該去看一下最後一個景點,一座保留完好的塔樓了。從塔樓上看下去,新、老城區盡收眼底。老城區將滿1000歲,關於希瓦城的情況,早在西元十世紀時阿拉伯地理學家的史籍當中就有記載。新城區的街道筆直,一座座高樓隱藏在綠蔭叢中。塔樓前是生機勃勃的綠化地帶,後面則是橫七豎八排列混亂的泥巴路,黑乎乎的。只有清真寺高塔和帕赫拉凡陵墓的圓頂還沐浴在陽光中。
如果乘飛機從希瓦的上空飛過,那你就能看到沙漠越來越逼近綠洲,把它擠壓到了河邊。你爬得越高,綠洲就越少,只能看到星星點點的綠斑——小鎮和村莊。偶而也能見到單獨的樓房,有細細的小河蜿蜒於黃色的荒漠之中,主管道和水井給這些綠島提供滋潤。綠島在逐年增加和擴大。這塊聖人墓地和城堡,埋藏著好幾米厚碎磚瓦的廢墟正在不斷向四周擴大,迫使沙漠往後退卻。近幾十年的考古挖掘發現,這塊地方本來就是鮮花盛開的地區,在希瓦國之前,這裏曾經是別的城市。從古到今,從古堡廢墟到今天新城區的大街,這座城市博物館就像一座橋樑,幫助你瞭解這座城市的歷史。
《1001夜》故事中描繪的城市正在睡去,只是偶而能聽得到正在爬坡的汽車發出的呼隆聲,以及孩子們從公園回家的路上發出的嘻笑聲……..
天色很快就亮了,於是這座巨大博物館的客人們忙著哢國嚓哢嚓地撳動照相機,畫家們則坐在樹蔭下,忙著調配赭石色和普魯士藍色的調色板。
第一次遊覽又停留在通向宮內的一扇矮門前。